謝謝那些最後沒得到的

（一）

小時候最好的朋友，家裡的企業上市了之後總部搬去挪威，她也就跟著去了。到了那裡之後人生地不熟，雖然生活條件好但是很孤單。結果在國內的時候認識的男朋友每到假期就過去陪她，騙她爸爸媽媽說是法文家教，在家裡一住就是一個假期，她的爸爸媽媽很忙，常常不在家也沒有精力管她。於是挪威城外的別墅裡常常就他們兩個人，早上兩個人出門散步自己做飯。

當時他們還來過維也納，在城裡和我住過很長時間，他們天天和我的朋友們在一起，好像終於有了個圈子，大家天天一起出去玩兒，慢慢也成了我們的一員。

挪威這個大多數人在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地方，對於我的朋友，至少是個家。可是對於她男朋友，每次簽證都要和使館編出好多理由為什麼每年都要往那裡跑，去看一個未成年的小朋友。可是因為太愛我這個漂亮的朋友，挪威也成了半個家。

後來這個朋友上了歐洲最好的大學，大學裡新鮮的什麼都有，secret society, 甚至名字裡都有有爵位的人。時間長了，她開始不想讓她男朋友來陪她，她覺得她有了朋友有了生活，再後來，就分手了。

去年夏天去巴黎的時候，我朋友告訴我說，她要結婚了，雖然年紀這麼小，卻要嫁給一個英國皇室裡能查到的人。可是規矩便是必須兩年內結婚，沒有理由。

她告訴我這個消息之後的幾天，她曾經的男朋友就聯繫我，網上聊聊天，然後說很懷念我們一起在奧地利的日子，那時候一個陌生的地方，就好像家一樣。他也說還想和我朋友在一起，說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真美好，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。

她要結婚了，她這麼小，就要嫁給王爵了，如果離婚，也可能就是黛安娜一樣結局，所以這輩子，她逃不掉了。

可是我怎麼忍心告訴他。

（二）

我的哥哥，絕對是花花公子，初中以來就開始早戀，長得很帥很會講話確實很討女生喜歡。後來又有了一份很好的工作。可是工作第一年，就帶來一個女朋友給家裡看。家裡人很驚訝，因為總覺得他這樣子受女生喜歡卻對感情不負責人的人，怎麼會帶人回來，每段感情應該也就是玩弄別人的感情，然後換下一個。

沒想到，這段從開始我們覺得帶回家只是他新研發的討好女朋友招數的感情，持續了五年。其中他也多多少少犯過錯誤，可是最終還是回到這個女朋友身邊，五年了，這個可憐的女孩終於熬到我哥哥家裡都看不過去，催著他結婚的時候。終於這麼多年的委屈都結束，這個花花公子永遠屬於她的時候，他們分手了。

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，我在香港幫他們買戒指，然後接到哥哥的電話，說「別買了，不結婚了」。

後來我從香港回去，我坐在他車上，聽到他說他女朋友猶豫了，說不愛他了，想和他分開了。

我記得他告訴我的他女朋友說的一句話：五年了，我這麼求你和我結婚，你不願意，當時我做夢都想有一天，我能在你向我求婚的時候，說我不願意。

真狠心啊，我想。可是哥哥當時說的都是曾經他們在一起時候的事：他說經人介紹的時候他覺得這女孩沒這麼好，於是就回絕了介紹人，沒想到這個姑娘直接打電話來罵她，說我哪兒不好啊你憑什麼看不上我。哥哥說的時候還笑了，說，當時我就在想，這個女孩兒真勇敢，真可愛。

（三）

還有個女生朋友，很要強。在美國讀書期間，居然在外國人之中入選了辯論隊，代表學校參加​​常青藤比賽，伶牙俐齒引用古今，說起話來讓美國人都啞口無言。她大學期間的男朋友，是她生活中唯一的軟肋。面對面試管面對辯論隊毫不緊張的她，卻必須每天見男朋友前，要回家換好衣服照好多遍鏡子才能出門。

她平時忙的沒帶電話可以有30個未接來電，可是只要和男朋友出去，30個電話一個不回。上學期間所有公司面試她都去，即使不喜歡的企業，當時的她總覺得，今後這個公司可能男朋友有興趣，到時候也許能幫上忙。

她的男朋友對她不太好，常常不接她電話也不理她。於是她就儘量讓自己忙起來，這樣就沒有精力責怪他。她找很多事情做，可是還是保持男朋友一個電話，就能推掉所有事情回家換衣服然後飛奔過去。她覺得他是這個世界最美好的東西，和男朋友在一起的時候，她把所有的不愉快都怪罪給了這個世界，她覺得這個世界不好。

可是後來男朋友說不愛她了，就和她分手了。

那就是那年的夏天，她被一個著名企業看上了，直接實習就是總裁助理，天天跟著老闆參加活動。開始慢慢實踐曾經學會的說話和做事方式，被迫喝酒，甚至開始忍受企業中一些老闆說的很不合適的話。她一下子從大學掉到了社會裡，一下子。

後來他男朋友忽然找她吃飯，她前一天被灌到去醫院輸液，可是她拔了吊瓶去找他，見了面男朋友問他最近怎麼樣，她笑著說：挺好的，你看我最近都胖了點。

她當然不會說酒太長胖，可是不得不喝，於是為了保持身材，她每天只吃一頓飯，而吃的飯，大多也就會在半夜全吐掉。

她當然不會說，因為她覺得他屬於生命中最美好歲月，每次見到他就會忘了這個世界上一切人情世故，一切理想抱負，還有那些酒桌上過分承諾的胡話。

（四）

這是別人的故事：

有個村莊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，生得美，有許多人來做媒，但都沒有說成。那年她不過十五六歲吧，是春天的晚上，她立在後門口，手扶著桃樹。她記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。對門住的年青人，同她見過面，可是從來沒有打過招呼的，他走了過來，離得不遠，站定了，輕輕地說了一聲​​：「噢，你也在這裡嗎？ 」她沒有說什麼，他也沒有再說什麼，站了一會，各自走開了。

就這樣就完了。

後來這女人被親眷拐了，賣到他鄉外縣去作妾，又幾次三番地被轉賣，經過無數的驚險的風波，老了的時候她還記得從前那一回事，常常說起，在那春天的晚上，在後門口的桃樹下，那個青年。

有個歌手在她的貓咪死掉的時候寫過這麼一句話：

In my life, there was a moment, I thought you'd be mine forever.

都曾經想過一輩子，可是，還好沒有一輩子。

假如曾經我的朋友真的嫁給了她的男朋友，那所謂的一輩子不會是曾經在挪威和維也納的歲月的複制，他會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這麼多「其他人」，而不是曾經別墅裡的他們倆個。她會被伯爵誘惑，會覺得劍橋大學的女孩子，不該嫁給普普通通的沒上過大學的人，會覺得生活原來這麼多值得抱怨。而挪威和維也納的日子，自然也隨著所謂的一輩子，忘卻了。

假如我哥哥真的和女朋友結了婚，婚後女孩子還是忘不掉曾經戀愛的五年她所忍受的一切，於是今後的生活吵架中無數次提起，厭倦。最終我哥哥會覺得生活如此疲倦，會忘記曾經的這個女孩子多麼勇敢的直接打​​電話罵他，還有那時的他覺得這個女孩子，真可愛。

假如那個女孩真的嫁給了她這麼愛的男朋友。每天國企的社交和打拚，加上男朋友的不關心，會讓她失去她對生活最後的那麼一點點信心，她會忘了曾經情人節的時候他送給她的那束花兒，還有那句：i wish i have done everything on earth with you。她會發現，在人事已非的景色裡，連她曾經只喜歡的，都沒有了。

還有那個康莊之家的女孩子，真的嫁給了那個少年，無數的柴米油鹽生兒育女，怎麼能讓她還記得他們最初的相遇，還有那句「原來你也在這裡？」我永遠記得我的外婆晚年一直和外公吵架，以至於最後外公的葬禮她都沒有去參加，究竟生活給了他們怎樣的積怨，讓他們忘記了曾經年輕​​時候相愛的，那些「原來你也在這裡」的故事？

米蘭昆德拉說，世界上所有的不朽都是和死亡相聯繫的。

所以，

謝謝那些最後沒得到的，才保住了生命中關於愛情的，最後一點美好。